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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中的多元文化探索——王轲玮三部新作就文明、童年与生存展开探讨

儿童文学中的多元文化探索——王轲玮三部新作就文明、童年与生存展开探讨

发布日期:2025-08-07 12:01 访问次数: 信息来源:《浙江作家》杂志

文/王轲玮 孙建江 慈 琪



李广媛 :各位文学爱好者下午好!欢迎参加首届“五月南风”《浙江作家》作者读享会系列活动第四期,今天我们邀请到儿童文学作家王轲玮,他将为大家带来三部新书《角马的夏天》《大山来的小岛主》《风车码头》。

出席今天活动的嘉宾有 :本书作者王轲玮,儿童文学评论家、出版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孙建江,儿童文学作家慈琪以及南京大学文学博士、儿童文学作家朱云昊。


角马的夏天.jpg


首先请孙建江老师就《角马的夏天》,谈谈您认为它在当代儿童文学中有何突破?是否拓展了儿童文学的题材边界?

孙建江 :当代文学创作中,不少年轻作者陷入了“主题先行”的误区,将文学创作简单等同于主题宣传,导致作品流于概念化、说教化。这种创作方式往往使作品丧失文学应有的艺术感染力和生命力。而王轲玮的创作实践为年轻作者提供了一个优秀的示范 :他通过儿童视角下的非洲见闻,巧妙地将异域风情与中国少年的精神成长融合。这种创作手法既展现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景观,又自然地折射出当代中国青少年的精神世界。更重要的是,王轲玮的作品成功地将时代主题融入生动具体的叙事之中,既完成了主流价值的艺术化传递,又通过真实可感的生命体验来承载宏大叙事。这种创作方式既避免了主题先行的说教倾向,又超越了简单的猎奇描写,实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统一,我认为这是非常可贵的。

李广媛 :孙老师作为资深儿童文学作家和出版人,对《角马的夏天》的文学性给予了肯定。接下来想请教轲玮,在《角马的夏天》中,关于“援非”主题的描写非常生动,这些内容是否有真实的创作原型?



王轲玮 :各位家长、孩子们,下午好!正如孙老师所说,《角马的夏天》确实是一部命题作品。最初接到这个任务时,我内心是抗拒的,因为非洲题材离我的生活很遥远。我是一名编辑,曾在宁波任教,非洲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概念。

但编辑推荐的两部纪录片改变了我的看法。从 1967年到 2023 年,中国已派出 3 万人次的“援非”医疗队。这个数字让我意识到,非洲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于是我开始思考如何通过孩子的视角来展现“援非”医生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如何描写中国孩子在异国他乡的友谊与成长?

为此我做了大量功课,采访了“援非”医疗队的医生和一些孩子。书中的原型不止一个,很多细节都源于真实事件。比如,过去我们对非洲的认知很刻板,认为那里贫穷落后。但实际接触后发现,尽管物质匮乏,当地人却保持着乐观精神。

有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我们的孩子都知道伤口要用酒精或碘伏消毒处理,但在非洲,有人会在伤口上撒盐。这些真实的细节,希望能帮助大家更全面地了解这个遥远的国度。

李广媛 :接下来想请教云昊老师,在书中对主人公之一莉娅的死亡描写非常隐忍而诗意。对于儿童文学中死亡主题的描写,您认为应该如何把握尺度?

朱云昊 :写死亡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既要真实又不能见血。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不应该刻意回避,但也不能为了吸引眼球而刻意渲染。

在《角马的夏天》中,对莉娅的死亡处理就很恰当。没有浓墨重彩的描写,而是通过主角得知朋友不再出现时的反应来表现。这种处理既真实又克制,真实叙述了医疗队继续工作的日常,同时也保留了主角对朋友的怀念之情。

经典童话如《海的女儿》和《冰小鸭的春天》都很好地示范了如何诗意地处理死亡。《冰小鸭的春天》中,冰雕小鸭明知春天会融化,仍选择去感受春天,这种对生命意义的诠释既动人又富有哲理。那只执意追寻春天却注定融化的冰鸭,教会孩子“消逝也可以是美丽的旅程”。

儿童文学创作不应回避死亡等沉重话题,重点在于如何用适合儿童理解的方式来表达。不是写不写的问题,而是怎么写的问题。好的作品应该既能直面现实,又能给予孩子温暖和希望。

孙建江 :我补充一点,关于儿童文学中死亡主题的描写,郑春华的作品《摸不到的小恩》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这部作品讲述了一个六岁的小恩面临生命终结的故事,以完全正面的方式处理死亡主题。

作品通过两条线索展开 :一是小恩面对疾病时的真实状态 ;二是他决定捐献眼角膜给同龄孩子的过程。作者巧妙地运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头七”的概念,通过七天的倒计时来表现生命的流逝。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没有直接描写两个孩子的对话,而是通过空间感知和心灵感应来表现他们之间的联系。

这种处理方式既直面了死亡,又通过器官捐献延续了生命的意义。读完作品,读者感受到的不是死亡的沉重,而是友谊和亲情的温暖延续。这说明儿童文学完全可以正面描写死亡,关键在于如何通过文学手法将沉重的主题转化为孩子能够理解和接受的内容。

李广媛 :《角马的夏天》不仅探讨人生重大议题,还包含丰富的文化细节。接下来想请教慈琪老师,儿童文学中融入大量文化细节或知识点时,您认为对作家来说最大的写作难度和挑战是什么?

慈 琪 :在儿童文学创作中,文化细节的真实性至关重要。《角马的夏天》虽然以非洲为背景,作者并未亲身到访,却通过纪录片与文献资料还原了大量可信的细节。例如主角初到非洲时,床上爬满小虫导致失眠 ;当地孩子用汉语、英语、曼丁哥语混杂交流,甚至用手势模拟“射击”声,例如“砰砰砰”来实现跨语言沟通——这些细节让读者即使未去过非洲,也能身临其境。

命题作文的难点正在于,当书写不熟悉的文化场景时,作家既需保证故事趣味性,更要通过严谨的资料搜集构建真实感。就像孩子们描写身边同学时,往往抓住“鼻梁肿得像熊猫却依然大笑”的鲜活细节 ;《角马的夏天》中医疗知识、动物习性等专业内容,同样需要作者在创作前做足调研。

这揭示出儿童文学创作的核心挑战 :如何将抽象的文化概念转化为孩子能感知的具体场景?无论是非洲的生存困境,还是器官捐献这类沉重话题,都需要用“砰砰砰”式的生活化表达,让遥远的事物变得触手可及。

李广媛 :轲玮老师,在创作《风车码头》时,您的个人童年经历对创作有多大影响?宁波的地域文化特征是否为您的创作提供了特别的灵感?能否与我们分享一下这方面的创作心得?

王轲玮 :《风车码头》是我对童年的一次真实回顾。那些儿时觉得天大的事,比如作业忘带、考试考砸——我至今记得把选择题顺序抄错,40 分的题只得了 8 分,回家后自然少不了父亲的“竹笋炒肉”。

我成长于宁波镇海发电厂的家属区,那里保留着 20世纪 90 年代国企由盛转衰的特殊印记。那时五毛钱就能在厂区游泳馆玩一天的自由,与目睹家属区日渐萧条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我的心情转变也是微妙的。在创作中,我始终坚持儿童心理的复杂性。孩子们会为作业烦恼,会因朋友分离伤心,会敏锐察觉父母的忧愁。这些在成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对孩子而言就是整个世界。《风车码头》和我的其他作品都试图呈现这种复杂性——没有绝对的好孩子或坏孩子,每个童年都值得被尊重和铭记。



李广媛 :孙老师,您觉得儿童文学是否能作为一种文化记忆的载体?

孙建江 :《风车码头》以宁波镇海发电厂为背景,书中描绘的三根大烟囱让我备感亲切——我的姑姑曾在厂里工作至退休,所以对这个环境十分熟悉。

这部作品真实记录了工业时代向现代转型的过程。镇海作为宁波入海口的重要工业区,书中描写的海边生活、火电厂变迁以及家属区的生活细节都极具地域特色。他不仅记录了童年琐事,更通过父辈人际关系的变化,折射出社会转型对人的影响。

作为 95 年出生的作者,30 岁时回顾 20 年前的童年,作品难免存在时间沉淀不足的问题。虽然对工业记忆的保存很有价值,但若能有更深刻的人生反思和时空维度,作品会更具厚重感。不过,这种真实记录本身已难能可贵,为读者提供了珍贵的时代切片。

李广媛 :感谢孙老师从行业前辈的角度为我们深入剖析了这本新书的文学内涵。正如孙老师所言,作家往往都绕不开童年经验的书写,这也提醒在座的孩子们要珍惜当下的生活体验,不妨尝试用文字记录这些宝贵的成长经历。

回到《风车码头》这本书,它不仅包含了丰富的童年故事,在语言表达上也独具特色——既有童谣般的轻快韵律,又不失散文诗的优美意境。接下来想请教云昊老师,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您认为王轲玮在这部新作中是否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

朱云昊 :关于王轲玮的语言风格,我认为其核心特质体现在叙事流畅性、心理刻画与冷幽默三个层面。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看似普通的“语言流畅”实则蕴含着作家的深厚功底。相较于许多作家刻意追求修辞的创作惯,王轲玮在《风车码头》《角马的夏天》等作品中展现出“去雕饰化”的叙事自觉——规避艰涩词汇与刻意修辞,通过平实自然的线性叙述,使读者无须驻足摘抄“好词好句”,便能随着文本节奏自然沉浸。这种特质贯穿其不同年龄段的叙事视角,无论描写童年还是青少年时期,始终保持着语言的流动感。

流畅性的实现不仅源于语言本身的简洁,更依赖于叙事张力的精心构建。以《风车码头》中偷看电视的经典片段为例,从物理降温的儿童式智慧,到电视机黑屏的突发事件,直至“年久失修”的意外收尾,每个环节既符合儿童行为逻辑,又暗含代际认知差异的幽默隐喻。这种将生活观察转化为戏剧张力的能力,让流畅的语言具备了持续吸引读者探究后续发展的探索欲。

其次,文本中密集的心理描写呈现出创作的双向特征。一方面,透过心理活动描写折射出真实的人性 ;但另一方面,部分场景存在心理活动过载现象,如在冲突高潮处若适度留白,或许能赋予读者更多想象空间。

最后,冷幽默的渗透构成了其语言的独特辨识度。这种幽默不依赖夸张修辞,而是源于生活细节的捕捉。这种幽默的本质,是对真实生活逻辑的戏剧性提炼。

李广媛 :在书写童年题材时,相信很多作家都遇到过类似的语言流畅性问题。这种顺畅感并非偶然,而是需要反复推敲文字节奏和叙事逻辑才能实现的创作状态。

王轲玮 :说句题外话,我做过测试,发现自己还能回忆起一半以上幼儿园同学的名字,连妻子都觉得惊讶,非要拿着毕业照让我辨认。童年记忆确实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但记忆难免会产生偏差。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以为的事实与真相之间会出现细微差别,包括当时的情绪感受。

在写作时,这种记忆偏差带来挑战。我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进行心理描写,一方面是为了塑造人物,另一方面是希望读者能产生共鸣。童年往事经过时空转换后,要准确还原确实困难。有时询问父母,他们甚至完全不记得某些事情。这说明我们理解的童年和实际经历的童年存在差异,但这并不妨碍写作。因为童年叙事的本质,是通过文字来宽慰和告慰自己的内心。

李广媛 :王轲玮今天带来的三本新书中,《角马的夏天》描绘非洲他者的童年,《风车码头》记录作者自身的童年记忆。而《大山来的小岛主》则介于两者之间。慈琪老师,您在创作这类作品时,是如何平衡个体差异、地域特色与儿童成长的普遍共性的?

慈 琪 :大家手中的《风车码头》最后一页附有《童年中国》书系目录,这套书已出版 60 本,涵盖不同地域和年代的童年故事。王轲玮老师撰写的“宁波童年”是其中一本。其他作者如吴然的《走月亮》、顾鹰的《我变成了一棵树》等作品也收录在语文课本中。每位作家都从自身经历出发,地域差异正是书系特色。

《大山来的小岛主》涉及职高生的成长困境。书中真实描绘了山区转学生遭遇误解的情节,一群自认正义的学生因错误认知霸凌同学,最终在反思中成长。这些故事不仅展现童年的多样性,更传递如何正确践行理想的思考。

如果是我来创作,一般会用突出地域特色的物品触发特定事件,最终指向儿童共有的情感体验。这种写法既能保留了文化的独特性,又让不同背景的小读者都能在故事中找到情感共鸣点。

李广媛 :云昊老师,您如何看待儿童文学承载社会议题的作用?

朱云昊 :儿童文学必然要承载社会议题,因为儿童生活在现实社会中,会面临各种人际关系和成长烦恼。优秀的儿童文学不应回避这些真实问题,但关键在于表达方式。如果仅为说教而刻意植入议题,作品就会流于表面。儿童文学首先是文学,核心在于讲好故事。当故事本身足够动人,其中蕴含的社会思考和价值观自然会潜移默化地传递给读者。创作时应以文学性为先,让思想内涵通过精彩的故事自然呈现,而非直接说教。

李广媛 :慈琪老师,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您是如何处理这种社会议题呢?

慈 琪 :我认为儿童文学应当帮助孩子们了解未来可能面对的人生议题,比如死亡、衰老或校园霸凌。这些话题就像疫苗一样,需要提前接触认知。儿童文学作家的任务,就是将这些复杂议题转化为孩子们能理解的故事形式。就像读学术论文时,孩子们可能看不懂数据,但能理解其中的故事案例。

通过生动有趣的故事,儿童文学能让孩子预先了解这些社会议题。比如阿茨海默病这样的沉重话题,也可以通过故事展现如何与患病老人相处。关键在于选择与儿童生活相关或未来可能遇到的议题,然后用引人入胜的文学形式呈现,让孩子们在阅读中获得认知和准备。

李广媛 :《大山来的小岛主》中有许多充满童趣的描写,这些富有想象力的描写是否来源于作者自己的童年经历呢?

王轲玮 :客观地说,这跟我的童年经历没有关系。其实是源于我担任职高政治教师期间的见闻。我接触的学生中,有位每日上课睡觉的少年,起初以为他顽劣,后来发现是因夜间在火锅店打工赚取生活费。这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让我意识到,教育工作者不应简单评判学生,每个表象背后都有深层原因。类似的还有位 19 岁复读高一的学生,他初中辍学打工后返校,非但没有惹事,反而成为最勤勉的求知者。

2021 年宁波与凉山州建立教育协作后,我接触过来自彝族的特殊学生群体。有位 17 岁女生曾坦言,若不来宁波读书,第二年就要嫁人了。她通过在刺绣社团做手工赚取生活费,后来把彝绣发展为了创业项目。

这些真实案例构成了我的创作素材。书中彝族少女阿衣莫的成长轨迹,折射出特殊学生群体为改变命运所做的努力。这正是我希望通过作品传递的信念——每个生命都应被尊重,努力都值得被看见。

李广媛 :云昊老师,您觉得轲玮的文学创作现在是否辨识度?

朱云昊 :关于文学创作的辨识度问题,我认为这并非是他刻意追求的结果。读轲玮的作品我发现他通常会根据个人兴趣和擅长领域来选择创作方向,而非为了形成辨识度而刻意为之。当作品积累到一定数量时,读者自然能从中感受到作者的独特风格。

王轲玮特别擅长刻画青少年复杂的心理状态,尤其是那些“拧巴”的心理描写非常传神。这种对少年内心世界的细腻呈现,确实构成了他创作的一个显著特点。

不过从《角马的夏天》等新作来看,他也在尝试突破原有风格,与《大山来的小岛主》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我们期待并相信,轲玮继续保持这种创作热情,在文学道路上不断精进。

李广媛 :今天现场来了许多小记者朋友,你们都是未来的作家。我们特别邀请孙建江老师为在座的小记者们分享一些写作建议。

孙建江 :虽然老师会教大家很多写作技巧,比如如何谋篇布局、控制篇幅等,这些都是必要的。但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作品,最关键的是要有真情实感。只有那些真正触动你、令你感动的东西,写出来才能打动读者。

所以我想告诉在场的小记者们,写作固然有很多技巧和方法,但最核心的一点就是要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有先感动了自己,才有可能感动他人。这一点请大家务必牢记。

李广媛 :感谢各位老师的精彩分享,也感谢各位小记者朋友们的积极参与。希望大家牢记今天学到的写作真谛——用真情实感打动读者。正如孙老师所说,技巧固然重要,但真诚才是写作的灵魂。期待未来看到大家充满温度的作品!

本次文学对谈至此圆满结束,期待下次相聚。

(纪要整理 :吴雨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