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 挺 杨知寒 广 奈
李广媛 :各位文学爱好者下午好!欢迎参加首届“五月南风”《浙江作家》作者读享会系列活动第三期,我们很荣幸邀请到宁波作家赵挺老师,他将为大家带来新书《挺什么》。
出席今天活动的嘉宾有 :本书作者赵挺,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广奈,以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得主杨知寒。
本书书名很有意思,是作者和编辑团队反复推敲确定的。首先请广奈从出版角度,谈谈这本书的策划初衷和书名由来。
广 奈 :我们每年都在力推优秀的青年作家,但始终面临一个困惑 :为什么那些真正有趣的文学作品,在语言、风格、故事性上都值得推荐的作品,却很难触达读者?市场上 99% 的图书年销量不足百本,很多新书最终只能销毁。
即便如此,我们仍在坚持推出青年作家。赵挺这本《挺什么》收录了他近几年来的十篇小说。他的创作分两种模式 :一种是适应网络阅读习惯的写法 ;另一种则是大胆挑战严肃文学传统。这本书就像他的一次文学实验。
关于书名争议,其实是源自作者在中国作家网的访谈。他说 :“我名字里有个‘挺’字,但在这个时代,作为一个坚持自我的人,究竟该挺什么?”这种双关既是对时代的叩问,也是对读者发出的邀请——在迷茫的阅读环境中,我们想送给大家一本能带来思考乐趣的书。
李广媛 :赵老师,书中这十个故事是存在内在关联,还是在映射您不同阶段的创作状态?
赵 挺 :这十篇故事虽然独立,但都是用同一个“我”串联起来的。另外,刚才提到书名是和出版社协商的,其实完全不是,他们否决了我所有提议,最后直接定了《挺什么》。就像我名字是父亲取的,书名由出版社定,人生很多重要选择权并不在自己手里。
李广媛 :杨老师,作为同样受文学界关注的青年作家,能否分享您读赵挺这本小说集的阅读感受?
杨知寒 :前段时间我参加了个集体活动,非常疲惫。每天累到倒头就睡,但翻开这本书却像找到一片精神绿洲。它用荒诞解构现实,让人在笑声中暂别焦虑,让我在紧张的行程中得到慰藉。
李广媛 :赵老师能否分享一两个让您写作时感到放松的趣事?这也呼应我们今天探讨的主题。
赵 挺 :这本书诞生于我不想上班的执念。最初的封面上有辆写实三轮车,我觉得很无趣,最终封面的美式漫画风格是我和编辑博弈的结果,编辑说这不够严肃,但书名已被批评“轻浮”,不如彻底荒诞到底。
2020 年前我边工作边旅行,有次在柬埔寨走夜路,和欧美背包客互相误以为对方是劫匪。这种彼此戒备又相安无事的荒诞,才是我想写进小说的东西。
广 奈 :作为自由职业作家,我想问问赵挺,你会有经济压力吗?
赵 挺 :我们这代写作者确实处在尴尬期。比起前辈们文学黄金年代的全职写作红利,比起“00 后”学院派的科班出身——他们二十出头就能靠创意写作硕士学历出道,我们更像摸着石头过河。我的另一系列“外婆故事”因温情治愈十分畅销,却担心被评论家斥为“俗套”。若批评者能轻点骂,我会感激——毕竟,我还在写。严肃文学养不活人,但只写畅销书又不甘心。这种撕裂,或许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常态。
李广媛 :赵挺老师如何看待学院派作家?
赵 挺 :创意写作教不出作家,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我写《挺什么》时,绝大部分时间在生活,小部分时间在敲键盘。
广 奈 :学院派让文学更专业,野路子或许更鲜活。重要的是多元共存。
读 者 :请问赵挺老师这十篇小说是如何诞生的?是灵感爆发一气呵成,还是十年磨一剑?
赵 挺 :我会随时用手机记录有趣的事,写作前翻翻这些碎片就能找到灵感。我并不喜欢“十年磨一剑”的说法,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我的小说都是这样从生活里长出来的,根本不需要宏大构思。
广 奈 :我想补充一点,在当代文学创作领域,许多作家常常陷入被文学大师影响的焦虑,渴望每部作品都能成为时代的里程碑。赵挺却展现出独特的创作态度——他将写作视为一种生活游戏,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的趣味片段融入作品。这种创作方式恰恰印证了一个深刻的创作理念——优质的生活体验是文学创作的基础,而写作本身只是对生活感悟的艺术升华。基于这一创作理念,我们不妨探讨各位在近期旅行中的独特见闻与生活观察。
李广媛 :在云南旅行期间,一对素不相识的情侣与我们的旅行路线惊人地吻合,最初引发了双方本能的社交戒备。然而随着接触频次的增加,我们迅速建立起超越陌生关系的亲密感。这种在特定时空条件下自然形成的深度社交联结,带来的精神愉悦甚至超越了景观本身的价值。
赵 挺 :去年到缅甸南部旅行,我通过定位来到一个“小众”渔村,却在此地遇见许多中国游客。这让我意识到,在互联网时代,真正的秘境不复存在。由此我得出创作结论 :与其追寻远方,不如深耕身边三公里半径内的生活素材。
我的短篇小说《热带刺客》正是这种创作理念的实践。作品塑造了一个沉溺游戏、终日泡在社区泳池的“三无青年”。某个夏日,他戏称自己的阑尾手术疤痕是武林争斗所致,不料泳池管理员不仅信以为真,还声称其雇主认识这位“江湖侠客”。更具戏剧性的是,当双方会面时,那位雇主竟展示出相似的术后疤痕。这个由谎言编织的故事,展现了都市边缘人物在荒诞处境中的相互慰藉,这种对日常生活的开掘,远比追逐网红景点更具创作价值。
广 奈 :真正的好小说就该像莫比乌斯环,作者自己都摸不清起点和终点。
赵 挺 :借此机会,我想问一下广奈,书中的作品排序是按照什么逻辑完成的?
广 奈 :编排书稿就像设计旅行路线,我把《赤地旅行》放在开篇,把杀手锏藏在最后。中间章节像太平洋的潮水,所有故事都暗涌着海的基因——读者要是不走完全程,绝对会错过最惊艳的岛屿。
李广媛 :广奈老师,作为编辑,请分享您对赵挺作品的解读。
广 奈 :打个比方,杨知寒的笔像手术刀,专挑时代的病灶 ;赵挺的作品则像万花筒,把现实折射成斑斓的碎片——没有谁更高明,关键看读者当下需要什么。
我们出版社仿佛解忧杂货铺,既卖止痛片也卖跳跳糖。有人需要直面现实的勇气,就去杨知寒书里找铠甲 ;想暂时逃离重压,赵挺的文字就是旋转木马。出版人的任务,就是把不同颜色的眼镜都摆上货架。
读 者 :请问编辑老师,怎样看本书的简介?
广 奈 :每次回顾旧作都会发现不足,有些段落确实写得不够好。如果现在让我重写简介,我会用更扎实、更有分量的表达方式。
读 者 :可以将您和赵挺老师之间的关系理解为“相爱相杀”吗?
广 奈 :说“相爱”倒不至于,“相杀”更多的是专业较量。
赵 挺 :这本书的创作初衷,其实是看到当下很多人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我希望读者能在字里行间感受到片刻自由,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写这本书时,我自己也找到了释放压力的方式。希望读者翻开它时,哪怕只用十分钟,也能获得片刻放松。不必刻意寻找深奥的哲理,就当是本轻松读物也很好。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如果我的书能让人会心一笑,感受到简单的快乐,那就足够了。
李广媛 :如果说赵挺的“外婆系列”像民谣般温情,那么本书则更像朋克摇滚般直接。
赵 挺 :没错,人类从诞生之初就被赋予各种社会性意义,这些预设的价值框架常常成为精神负担。在文学创作领域,我一直尝试突破这种沉重感,寻求更为轻盈的表达方式。观察当下许多文学作品,包括我早期的创作实践,都能明显感受到那种过度紧绷的文本张力。如今,我更倾向于建立一种松弛有度的写作姿态。
广 奈 :知寒老师是否认同这个观点。
杨知寒 :我深以为然。对我个人而言,写作并非日常必须完成的仪式性活动,而是建立在充分生活体验基础上的自然表达。步入而立之年,越发感受到时间的紧迫性。尽管性格中仍保留着谨慎的特质,却萌生了探索废弃宫殿、医院等特殊场域的念头——这种冒险尝试,既是对自我的挑战,也是对创作素材的积累。任何生活体验都可能转化为珍贵的写作资源。
李广媛 :作品中有一半内容涉及海洋。作为宁波作家,请问您的文学创作是否受到家乡地域生活的影响?赵 挺 :确实有些关联,但不是刻意强调地域特色。我常去宁波港采风,那些璀璨的夜景、小码头、滩涂都成了创作素材。
李广媛 :同样请问知寒老师,您长期生活在杭州,但作品中常以南方视角描写北方往事,且多聚焦于 20 世纪90 年代。这种创作选择与杭州生活有什么关联吗?
杨知寒 :这里存在一个有趣的认知偏差,虽然我 70%的文本内容都聚焦于当代生活情景,但读者往往对 20 世纪 90 年代题材的几篇作品印象更为深刻。就创作方法而言,我始终秉持开放态度,反对对写作题材进行先验性限定。如赵挺所言,生活本身即是取之不尽的素材库。但我无法客观地立足于近距离的生活进行创作,反而需要更远距离的视角。东北的齐齐哈尔是我的故乡,杭州到齐齐哈尔的距离是我最舒适的创作距离。
李广媛 :如今短视频流行用分段小故事的形式叙事。请问赵挺老师创作时会借鉴这种模式吗?
赵 挺 :我始终认为,若能创作出具有足够叙事魅力、足以让读者暂时放下短视频平台的文学作品,这将是极具价值的文化实践——绝非简单的媚俗行为,而是对创作者叙事能力的极致考验。事实上,我曾尝试将短视频的节奏快感转化为文学表达,却发现两种媒介的美学逻辑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异。
杨知寒 :我补充一点,对于赵挺的《挺什么》轻松的阅读体验让我联想到写作的本质 :文学不必是永恒的丰碑,它可以是瞬间的火光,在流量洪流中,为迷途者指引一片岸。
李广媛 :流量时代,数据轻易定义成败,但文学的价值从来不在榜单上。青年作家们以《挺什么》的荒诞解构焦虑,以“外婆系列”的温情缝合裂痕——他们或许不够完美,却始终以真诚对抗虚无。浙江文学馆愿做这盏灯,让那些“卖不过百本”的书,至少能照亮百颗心。浙江文学馆的使命,是让每一本“小众”的书找到它的“少数派”。
本次文学对谈至此圆满结束,期待下次相聚。
(纪要整理 :吴雨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