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小玲
不久前，衢州籍小说家赵晖的中篇小说《清泰旅社》发表于 2025 年第 5 期的《人民文学》，这是继《姑妈的子弹》后，他的谍战小说第二次上刊《人民文学》。
杭州城是赵晖无比热爱的谍战之城。《清泰旅社》是以 20 世纪 30 年代杭州为主要叙事舞台，融合真实的历史事件，聚焦韩国临时政府、中共地下党与日伪势力之间的博弈，讲述了乐以李、蓝心、郑冬棉、崔真姝等一群抗日志士，为民族独立与日本特高科、国民党特务展开的一系列生死较量，彰显出家国情怀与民族大义。
我们不妨回顾下历史，自上海虹口公园的爆炸事件发生后，韩国临时政府于 1932 年5 月至 1935 年 10 月从上海迁至杭州，在杭州的长生路湖边村、学士路思鑫坊、清泰第二旅社等处都留下了活动的足迹。在杭州 3 年时间里，韩国临时政府召开国务会议，发行独立党机关报，保存了抗日力量，逐渐成长为国际反法西斯阵营的重要一员。作者本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创作原则，从历史现场到文学呈现，生动还原了抗日救亡时期的复杂局势，展现了中韩携手抗战的壮阔历程，以及一代人在时代洪流中的信仰坚守。
当我读完小说时，骤雨初歇，窗外五月的石榴花探入书房，我仿佛看到清泰旅社的门前那株蓝心亲手种下的石榴树，开着火红的花朵，闪着亮晶晶的光。
这部小说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不只是精彩的谍战情节，更是作者将杭州城的地理风貌、历史地标和市井烟火的深度融合，让江南这座水乡成为推动故事进程的媒介，也使得在历经 90 年的风霜后，当读者再次走入中韩抗战下杭州城的那段红色岁月时，依然能感受到历史的车辙鲜如春泥。
一、搭建江南叙事地理空间，让城市东门成为谍战的主战场
清泰门，是杭州老城东门，它在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因沪杭铁路建设被拆除，“三重挑檐”的城门已消失，小说里的清泰旅社就设在其遗址的附近。它既是韩国临时政府的栖身之所，也是乐以李、郑冬棉为首的“武林门特情小组”情报中转站，这与历史上韩国临时政府在杭的活动足迹遥相呼应。
贴沙河是杭州城东的护城河，是乐以李借以钓鱼为名，捞取代号“茉莉花”放置情报的药瓶之处。文中写道 ：“河岸上的每棵柳树，它们在一年四季里发芽与枯萎的气息”。在这里江南的烟柳被作者赋予了另一种意象，象征着地下工作的隐秘性和艰巨性。
清泰旅社刺杀事件发生后，郑冬棉追击特务的路线——他跑过了庆春门，也跑过了路灯下的大营盘体育场，一直追到宝善桥。后来耗子追击疑似杀手川香新义时，在皮市巷被叛徒宋安杀害。作者通过场景更换，让命悬一线的追捕显得更为紧张惊险。这些真实街巷成为正邪较量的舞台，而“路灯下的大营盘体育场”“宝善桥”等标识，进一步锚定故事地理的真实性。
二、历史地标的重现，硝烟之下仍有诗意的微光
乐以李将清泰旅社整体出租给韩国临时政府后，在杭州火车站做了一名扳道工，他将火车改造为“半部电台”，将情报写成摩斯电码折成纸灯笼，藏在 9 号车厢底部的铁匣子，情报随火车送到上海，由上海的同志接收后，通知苏区红军。“哐当哐当的车轮声”“煤油灯信号”等细节，还原了 20 世纪 30 年代火车站的原貌，而火车作为“每小时 40 公里的流动电台”，赋予了革命浪漫主义色彩。
笕桥中央航空学校是培养中国空军的摇篮。小说中提及了笕桥中央航空学校和一墙之隔的中央飞机制造厂，该厂生产的“霍克 3”战斗机的试飞任务由航校的教官和学员们完成。试飞回来的战斗机每一次都飞得很低，这让在南山电影院楼顶下棋的乐以李和老童不仅能看清飞机编号，还能见到驾驶舱玻璃后那些飞行员的面孔。乐以李也希望儿子乐东西“开飞机打日本人”。——这些真实影像的定格，即是上世纪 30 年代中国空军艰难起飞
的历史剪影，也寄托了民众对抗战新生力量的期待。
而拱宸桥曾为日租界，在小说中它是田中医生诊所、川香兄妹据点所在地，这里有“太阳旗飘扬”，有“春山小学”。作者以西湖的烟柳画桥与日租界的铁蹄践踏的对比，揭开杭城在日本殖民统治下的伤疤。
三、市井烟火中，照见普通人生活日常
杭州的美食很多，小说中崔真姝买的“葱包烩”，乐以李请学生吃的“淮扬汤包”，余成辉招待金先生的“腌螺蛳”等小吃，让战火弥漫下的杭州城依然充满人间的烟火味，传递出生机与温度。
作者善用轻松幽默市井俚语让读者身临其境，如“搞不灵清”“发靥”，而警察局长打出一个肥胖的哈欠，然后“狮子大开口”要“赔钞票”等口语，活画出旧官僚的市侩形象。
小说中作者塑造了多个市井小人物的形象，他们既是劳动者，也是隐秘战线的一员。比如作为“武林门特情小组”之一的耗子，是蒙眼能绕西湖拉车的黄包车夫，他忠诚勇敢，热忱仗义，象征底层的觉醒 ；而同为成员的夏德令，他是艮山门外卖菜的菜农，表面上老实本分，实则贪财惜命叛变投敌。残酷的战争是考验人性战场，在命运的三岔路口，总有一些人迷失方向，选择不同的人生。
《清泰旅社》后半部分采用补叙的方式，通过乐东西的视角，讲述他在朝鲜战场的经历，交代了郑冬棉、崔真姝后来的牺牲。小说将个人的命运与家国情怀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信仰的力量，也使中韩（朝）携手抗战的故事有闭环效果。
从中韩抗日到抗美援朝，从上海到杭州到浙西洪岩顶的北上抗日先遣队，再到朝鲜战场，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到为理想信念捐躯，小说家在血色荣光中为我们拓展了谍战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