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春霞
儿童文学圈里,众所周知毛芦芦是一位劳模型作家。她的才情与勤奋是出了名的。她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写作。在去往外地讲座疾驰如风的高铁上,在落英缤纷、小鸟啁啾的衢二中校园里,在家乡的公园里,小桥边,石桌上……同时,山川万物、花鸟虫草,目之所及、心之所念皆入了她的书。因此,她著作颇丰,高高磊起,早已等身。
一个作家拥有如此旺盛的写作生命力,是作家之能,亦是读者之幸。这不,她新近出版的长篇儿童小说《戴响铃的秘密》便又一次激起了孩子们的阅读兴致,也引起他们关于“生活之美,生命之重”的童年思考。这是一个笑中带泪的故事,讲述了几个纯真、善良的孩子冒着被责骂的危险,一次又一次地解救被恶媳虐待的紫薇花小屋里的残疾老人的故事。
这个事情对于四个孩子来说,确实是个秘密。但这个故事并没有多少神秘、猎奇的成分。作者并没有要把它写成侦探小说的意思。相反,它就是一个家长里短、琐碎寻常的故事。当然,也正因为它的日常性,才使得故事真切、自然,贴近人心,温暖而又舒适。
毛芦芦将她丰润而细腻的笔触又一次指向了农村这一叙事主体。这里的鸡鸣犬吠、竹林桃园,庄稼地,稻草蓬,依然为我们的文学作品提供着取之不竭的文学养料。毛芦芦写这些是得心应手的。这不仅因为她本身就生长于其间,也因为她的气质里始终保持着与土地、田野融为一体的那一份朴实与真诚。
毛芦芦笔下的男孩、女孩们也拥有着这种朴实甚至是朴拙的质地。最先出场的赖妙妙是个胖绣娘,作者把她写成“虎背熊腰”“小肉山”“大熊”“赖熊熊”,“总是低着头,用香肠一样粗的手指,捏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在一块白布上绣着一朵朵牡丹花”,真有点“张飞绣花——粗中有细”的即视感。要说她人不好看吧,性情也木讷。成天只知道低头绣花,别人跟她说话也不搭理。
而主人公戴响铃则瓷实、厚重、粗犷,像个大大的土瓮。是个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姑娘,能打架,敢骂人。用赖妙妙的话说,就是“名字叫响铃,人也像响铃,丁零丁零总是摇来摇去,吵死了,烦死啦”。
无论赖妙妙,还是戴响铃,这两个农村女孩,都不是让人一见就喜欢的角色。一个不乖巧,一个不温柔,也都没有小女孩那股可爱劲儿、秀气劲儿。但是,这样的人物设置是自然而巧妙的。一方面,它很真实,不是为了作者的偏爱与读者的喜欢把人物写得尽量讨喜,而是让人物在他的成长环境与自然环境中真实地存在着。同时,这样的设置也为后文的故事发展做好了欲扬先抑、明贬实褒的铺垫。
在此之前,毛芦芦著有“亲亲自然”系列散文集——包括《鹭鸟日记》《我们抱山去》《跟着小溪去远航》《我是大自然的孩子》四册。对于大自然,她有着颇为敏锐的感知、捕捉能力,我们总是能从她的作品中读到草木葱茏、万物生长的气息。她也把这一脉气息流入到小说中,因此字里行间总有着俯拾即是的诗意叮咚、美学意蕴。乡村与自然最为相贴。毛芦芦笔下的乡村,有着“格外皎洁的圆月。月光倾泻在满池的花朵上,将那些紫莹
莹的花朵也染白了 ”,有着“月光如水,蝉鸣如潮。早稻已经收割,晚稻也已经插下,月下的稻田变成了一个个闪着银光的小水塘”,这样的兼具着自然之韵与劳作之美的乡村叙事与陶渊明的《归园田居》何其相似。
小说将被虐待的残疾老人雨萍婆婆的容身之所安放在一个周围种满紫薇花的小屋子里。这些紫薇花是雨萍婆婆年轻的时候亲自种下的。可见,她原本是多么爱花儿,爱美。而此刻,在这样美丽、诗意的环境中的雨萍婆婆却是如此不堪 :头发花白、脸蛋黝黑、瘦骨嶙峋,脾气还很差,看上去古怪又可怕。由于长期没人照料又无法行动,常年睡在散发着屎尿臭味的稻草堆和脏被子中。屋外的优美风光与屋内的丑陋不堪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这是非常有冲击力与感染力的一幕。
而在小说结尾,孩子们通过自己的智慧与勇敢战胜了恶媳,将雨萍婆婆解救了出来,让她回归到了诗意、温馨的氛围之中。他们把臭气熏天的雨萍婆婆抱到小水潭里洗澡,小水潭的四周用鹅卵石磊了一层“花边”。“蛙声与蝉声彼此应和,霞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树林和紫薇花丛亲密挽手”,自然之美与心灵之美,美美与共。孩子们的善心和爱意终究战胜了大人的可鄙与不孝,也体现了作者之于乡村风物的审美意趣以及之于乡村老弱的人文关怀。
小小年纪却很有担当,能够与乡村恶人恶事斗智斗勇,对抗到底。这便是以戴响铃为首的解救小组的那一份“响亮”。响亮是高高的音量,也是大大的力量。是掷地有声的“路见不平一声吼”,也是爱憎分明的是非观,团结向上的号召力,齐心协力的凝聚力。全村的大人们悬而未决的难题竟然是被孩子们给漂亮地解决了的。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成人世界各有各的难处,对于他人的困苦往往爱莫能助。这似乎成为约定俗成的定律。对于他人的疾苦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乎早已成为常态。所以,雨萍婆婆常年受虐,大家也已经见惯不怪了。更何况,一旦有人对雨萍婆婆表示同情或者送吃送喝的,就会被恶媳谩骂。长此以往,谁愿意蹚这趟浑水,管这桩闲事呢?
但孩子们却不是这样的。他们天性中的纯真、善良比大人纯粹多了,也比大人坚定多了。他们冒着被打被骂的风险,也要一次次给雨萍婆婆送吃的,陪伴着她,给她些许的安慰。他们对于雨萍婆婆的遭遇能够感同身受,心急如焚。他们还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从城里叫来恶媳儿子未来的儿媳,让她的现身说法形成舆论,逼迫恶媳承认错误,从而解救了危难中的雨萍婆婆。
这里,又要说回作者对于戴响铃、赖妙妙的人物设置,她们的勤劳、粗壮、耿直、勇猛,有着一脉相承的劳动人民的可贵品质,她们身上带着最为本真的土气、泥气、乡野之气。她们有的是力气,如果是娇滴滴的小公主,赖妙妙就不可能有又厚又宽又结实的双手,一下子就把雨萍婆婆抱到二十米开外的小水潭去洗多年未洗的澡。如果是乖巧、文气的柔弱女孩,戴响铃也无法战胜蛮不讲理、刁钻无耻的乡下恶媳。就是要有她们的这一份粗野劲儿,才敢于谋大事,从而成大事。
当然也少不了瘦瘦的大骨架男孩“机器人”以及那个被唤作“乡下妞”的城里男孩,还有那个被唤作“煤粒子”的黑小子。在一起策划、实施解救玉萍婆婆的过程中,他们也表现出了小小男子汉的勇敢与担当。
毛芦芦笔下的小人物们人小智慧可不少,人小力量却不小。新时代的乡村图谱因为有了他们的参与而变得更为诗意而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