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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1983年的成长》序

发布日期:2013-11-18 00:00 访问次数:

 

 文/马 炜
                     

 

  一九八三年的一些场景注定被一代人铭记在心:警车卷起漫天红尘,卡车护栏后的犯人五花大绑,公判声势浩大……对我来说,提起八三年,首先想到的就是被“借调”到公安局办“严打”案子。时光对记忆的淘洗总是一丝不苟,几十年后,所有关于八三年的记忆都被淘汰,只留下昏暗的审讯室里隐约浮现的刀光剑影。在另一个层面上,如果八十年代是中国少有的几个黄金时期之一,那么,八三年则是这一时期中一个特殊的斑点,总是闪烁出意义不明的光亮。因此,读完谢方儿的这部长篇小说,第一感觉就是谢方儿专门为我提供了一个直面那个年代的机会。小说以“严打”为“案发”背景,时间跨度十几年,与中国改革开放的总体进程大致楔合。激荡的社会环境与扭曲的人生百态,社会裂变与人性嬗变,世道人心与纲常人伦,以及它们之间的相辅相承,都在谢方儿从容的叙述中次第展开。李红英、石坚定等人物刹那间跃然纸上;我的阅读就成为一次对记忆的梳理、思索和复盘,心灵也因此而经受洗涤。我不知道《1983年的成长》对别的读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则肯定意味着一种来自历史本身的安抚与宽恕。

  谢方儿是土著绍兴人,在中国南方特有的台门里成长,曾为了能读上高中,在台门前的河里打捞水草,积肥上交,换取“劳动积极分子”的头衔。改革开放初在杭州湾畔的海涂工商所开始职业生涯,后来调到局机关,几十年如一日,大有从一而终的架势。我认识谢方儿已经十多年了,读他的小说也读了十多年。谢方儿是个勤奋的作家,迄今为止已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和中国基层的大部分作家一样,他也是业余创作。白天,他在他那个领域里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晚上则跟自己笔下的人物纠缠不清。这样的生存状态,使他的触角始终保持着兴奋感,也使他的灵感始终有一个丰沛的源泉。如果天井、堂前、青石板弄堂是他成长的背景,那么,市井、生意、规则等等则显然磨砺了他的眼光,造就了他看待事物的独特的视角。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成为架构起这个南方人内心世界的必不可少的要件。

 《一九八三年的成长》是谢方儿的第一个长篇。此前他一直写中短篇。他本人曾在一次演讲中引用张炜的观点,用了一个词来强调中短篇小说写作的重要性:亮肌肉。事实上,谢方儿一直有写一部长篇的预谋,或者说一直默默地为长篇做着准备。长期的中短篇训练自然为长篇小说的创作打下坚实的基础。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对我说他已经动手写了。又过了不到一年时间,《1983年的成长》新鲜出炉。作品的写作虽然一气呵成,但酝酿却非一朝一夕,实在是蕴含着作者数十年生活、思考、情感和写作技艺的积累。这种十年磨一剑的坚韧,造就了他的长篇处女作肌肉丰满,凹凸有致。

  故事“案发”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桩阴差阳错的小女孩出血事件,让一群人迷失了自我。让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改变人物的命运,是小说家常用的伎俩。要命的是,这往往是一种现实,小说家只是捅破窗户纸而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生活和小说其实是一回事,都是小径分岔的花园。当你走到岔点的时候,某个人或某件事推了你一把,你就迈上了命中注定的那条歧路。唯一可以作为依傍的是特定的历史背景。也就是说,在那个时空节点上,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只能迈向那个岔道。这就是宿命,是只有小说家才说得清的秘密。如果那天不下雨,少年石坚定就不会去借脸盆;如果不是那样的老台门,屋顶就不会漏雨,女孩李红英就不会独自在几乎不设防的屋子里洗澡……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一切不是发生的一九八三年,那么,他们就都会在另一条小径上大步流星。所以,小说《一九八三年的成长》开头一句“天空的尽头有一团乌云冒出来,像蘑菇长到了天上”,其实就是一个用心险恶的预言,一句操控了20万字的谶语,将书中的所有人推了一个趔趄,从此踏上不归路。

  男主人公的蒙冤入狱,使得两个家庭支离破碎。这些倒还都在意料和情理之中;但作者紧紧抓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借助周如其之口发出的对女主人公李红英的质问:你没有被强奸,那为什么石坚定要判15年?这个问句,是伴随女主人公一生的困境,也是李红英命运的基石。她的坎坷皆由此而来,她的精神世界也由此而扭曲。那个莫须有的强奸,成了烙在她身上的耻辱标记。这个困境,无疑也是那个时代的困境,或者说,也未尝不是当代中国人精神上的困境。作为本书的“立论”,谢方儿在这个情节的设置上显示出他的功力,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纵观全书,几乎所有人物的命运,都从这里出发,都因这个困境而产生变化,使故事的内核格外充盈,结构格外紧凑,叙述的张力也因此而绷紧。

  寓庄于谐一直是谢方儿小说的叙述风格,在这部长篇中,他把这种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时常有连珠的妙语和出其不意的冷幽默,加上对绍兴方言语感的借鉴,使小说腔调呈现出南方特有的潮湿味,读来亲切而又有趣。这部小说写的是几个人的苦难史,以嬉笑怒骂来反讽苦难人生,对分寸感的掌握十分重要。这个长篇里,对人物内心深处的无奈、恐惧、彷徨、忧伤等情绪的语言处理,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使整部作品透出有一种熨贴人心温度。熟悉谢方儿作品的人都知道,他特别擅长描写小人物,笔下的小人物形像总是千姿百态别具一格。这可能得益于作者几十年对三教九流市井人物的观察和接触,也得益于长期的中短篇创作训练。事实上,谢方儿写过若干组类似于传记的小人物系列,有贩夫走卒、农民工、小知识分子、基层领导和小公务员,都与他的生活密切相关。早期的有武疯子、周医生、阿花等,后期的又有朱元璋、红花等。在我看来,这些人物最大的特点就是成功地摆脱了意识形态的束缚,虽然没有原则,却固守道德底线;即便道德败坏,却又品格高尚;总是在出人意料处大放异彩,因而栩栩如生,显示出自然主义与艺术加工之间的炉火纯青的平衡。本书对李敬海、徐主任、周如其、常杏花、包子铺老板等众多小人物心态的把握堪称精微独到,入木三分;成功地表达出作者人到中年后对人生的独特感悟。正是这种感悟,衍生出智者的豁达,仁者的宽容和勇者的担当,某种程度上也使这部小说成为一段历史的代言。

  十几年前第一次读谢方儿作品时,还没见过他本人,望文生义地以为作者是个姑娘。见了后,倒也不怎么惊诧,因为他就确实像大姑娘那么文静。等到读了他的众多小说,反倒惊诧起来:这么文静的人,居然有着一身横练的“肌肉”。这些背后,是他日复一日青灯苦卷的坚守,是对浮躁世事的顽强抵御。作为同样从事业余创作的朋友,我对谢方儿本人和他的的这部作品内心充满尊敬。以我的资历和水平,原本不该霸占一部长篇小说的序言这个重要位置;但好朋友出书了,也想出点力。所幸谢方儿是个随和的人,同意把这个位置让给我,我也就腆着脸坐上去了。以上说的这些,为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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