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文学浙军 >> 访谈评论 >> 评论

贾平凹:天然的传统文人气

发布日期:2011-03-04 00:00 访问次数:
文/张莉         想到《废都》,有一个场景便会自动跳进我的记忆里来。       那是十六年前了,教当代文学的老师在校园的路上遇到我,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年轻而少不更事的我马上回答,最近在看《废都》。年过半百的他停下脚步,你看了《废都》?他吃惊的表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点点头。好看吗,他问。还不错,会是贾平凹的代表作。我回答。他再一次吃惊地看我,是痛心疾首的意思了,“那小说有什么好,男盗女娼的,你要学会辨析。”       从林荫路上分手之后,那位惋惜而吃惊的表情一直挥之不去。仿佛我做了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啊。作为当年的乖学生,我很久以后才从那个表情里解脱出来。后来当我看到当年批判废都的激昂诸生们的文字时,那位老师的表情也便作为注解浮现,这成为我十六年来想到废都时的最清晰的背景。       这场景让今日的我想到整个废都的接受史有了强烈的感性认识。事实上,这些感性认识还包括当时读者的热烈追捧,――如果你在城市里骑自行车,突然会听到两个公务员的对话,你看废都了吗?接着,很有可能是暧昧而心照不宣的一笑。而在当年的报纸上,你也会看到贾接受采访时的意气风发,甚至采访他的记者都不约而同地对他说到“洛阳纸贵”这个词语。       废都出版的动静之大,影响之广,不能不说到它对金瓶梅和红楼梦的模仿。不能不提到小说中那么多的口口口口,也不能不提到当时还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作家生活的某种意义上的负面曝光。那无疑是对知识分子形象的一次解构。而庄之蝶和唐宛儿迅即成为当时中国文学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而他们之间的性生活细节也显然成为整部书被轰抢的噱头。但是,今天看来,你会发现这些细节其实是一个文化现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讨论,你都不得不承认废都其实是个成功的盈销案例,成功到无可复制。他被传说的天价稿费与口口口一起,成为构成此书当时备受瞩目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贾平凹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不可复制的小说家。他天然的传统文人气质使他的小说内容与形式相得益彰。在废都受到诸多的谩骂、攻击与批判之后,贾的那种与中国传统文人相关的阴性气质也表现得极为明显。比如他在后来不断喜欢强调的自己的受害者身份特别有意思。我认为这其实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柔韧劲儿,而不是无力感和怯懦。所以,当我每次看到讨论废都的不公平际遇时会有不同的感觉,事实上,成就贾平凹今日地位的,使之成为当时当代中国小说第一人的不也因为所有有关废都的细节吗?       废都是一部卓有特色的中国小说。多年后他依然会成为一部有价值和有意义的作品,这毫无疑问。尽管有很多人对这小说的某种形式进行诟病,但事实上,废都之美和之独特,也与这种口口口不可分离。今天当我拿到新版的作品时,当我重读这部小说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直缠绕我,因为我深刻地认识这一部不再是那一部,当口口口变为……,其实它供人想象的空间减少了。而这种空间,其实正是与金瓶梅以来的明清小说的特点与暗示交织在一起的,那么,那种中国文人的传承性便有所欠缺了。       今日看来,对于金瓶梅和红楼梦的形式的借鉴对废都是如此地重要。它使传统中国文人的气息和一种传统的生活方式在小说中获得了还原与复现。即使是小说讲述的内容,那些中国人,市民生活的内容,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比如小说中的男男女女,身体的不断出轨,男人对女人容貌的品评与把玩,对性生活的着迷和性交姿势的模仿,比如中年人力不从心的慨叹以及陷在重重人际关系中的不能自拔,你并没有看到“与时俱进”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小说实在是书写了中国人传统生活中恒常的一面。       当然,当当年的少年读者都成为中年或迈进中年,废都其实也为他们经历的十六年的中国现代化进程提供了某种镜像。当网络媒体日益发达时,无论是小城镇还是大都市,婚外情或者因男女因偷欢而死在封闭的汽车里的事情已是司空见惯。整个社会弥漫着颓废和欲望的气息。我读的时候甚至觉得贾平凹是如此地敏感,这小说其实是另一个时代来临的预言。废都中,在开市人大会议的时候,唐宛儿与庄之蝶抽空幽会,两个人赤裸相向时,唐对庄说,“你瞧瞧你哪里是个作家?”庄之蝶穿好衣服后嘱咐她一会再出去,接下来的话是,我下午是第一个发言呢。这样的细节和场景,在当年,普通百姓哪里能想象和认知,可是,时至今日,与庄之蝶类似的人不再仅仅是作家,知识分子,还有官员、巨富,这种生活方式细致到了日常生活的各个层面。       而小说中的男女关系也是如此地有意思,在当年,庄之蝶陶醉于小说中每一个女性都渴望与之有一夜之欢,之后便愿意为其守身如玉。这种想象的合理性在于他是一个名满全国的大作家。而今天,现实生活中,如何可能伴上富豪与大款,如何追到明星或索其一吻成为诸多美丽女性的热烈愿望。――变化的是追求对象,不变的是如何依附与依附到何种程度。而这样的变与不变,其实不也正是中国社会十六年来价值观的重大变迁吗。当然,无论是那一种依附,其实都是女性的悲哀与困窘。       而无论是十六年前还是今天,当我看到废都的叙述人称呼女人时常常喜欢用“那妇人”,以及一种习焉不察的赏玩心态和小说中的女性渴望被赏玩的心态时,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说到底,贾平凹的传统气质也表现在这里,他也许会认为这是对女性的一种尊重与体贴吧?所以,这也是他的独特之处,你能想象到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国作家或者七十年代出生的中国作家这样去理解他们笔下的女性吗。所以,即使我愿意认同废都给予当代文学的贡献,我依然要说,小说那种性别姿态其实是挺让人不屑的,即使不是一位女性意识强烈的人,而只是普通的男性读者他们也读到并表达了不屑。比如和菜头在他的一个名为“《废都》今又来”的博客里说过这样的一段话:“唯一的问题在于,描写这些事的人是贾平凹,他具有旧式文人的审美和情趣,也就必然物化女性,让她们看起来更像是一些器具,而不是人类,围绕着男权变换成唾壶、马桶或者暖水袋。”当然,他也提到了,“这一点到今天都依然可以批判,但是在这个一切都已经明码标价的时代里,这样的批评多少有些尴尬。”
Produced By 大汉网络 大汉版通发布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