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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减法的反抗——读沈苇《植物传奇》

发布日期:2009-08-06 00:00 访问次数: 信息来源:浙江作家
   《植物传奇》是诗人沈苇历时两年完成的一部文化随笔,日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书中侧重介绍了丝绸之路上的20余种植物,认为丝绸之路的植物史乃是一部文化交流史,包含了东西方文明交流的大量信息。    作者对每一种植物都进行了实地考察,结合植物的历史、文化、宗教背景,讲述了它们的源流、形态,以及与人类文明发展息息相关的传说、故事。像丝路三大名果葡萄、石榴、无花果,沙漠英雄树胡杨,香水之树沙枣,有“苹果之父”之称的天山野苹果,代表中亚味道的孜然(安息茴香),等等,均有精彩描述。全书科学描绘与诗意想象结合,充满了诗与思的灵动色彩。     这是一部为植物描画、塑像的书。作者想告诉我们的是:每一种植物都是一个传奇,是身世与起源、形态与特性、隐喻与象征的一个综合体。每一种植物都是风景、图谱和大地之根,是人类的亲戚和乡邻。正如书的封面上引用的英国诗人丁尼生的话:“当你从头到根弄懂了一朵小花,你就懂得了上帝和人。”

对减法的反抗 ——读沈苇《植物传奇》   蓝 蓝          很显然,我从不打算在沈苇的《植物传奇》中去挖掘和自然环境有关的意义,尽管这意义确切无疑存在,但它仅仅是一般读者最表面化的所见及联想。我也不打算就此部书来谈论植物在“类书”里占有的重要地位,这当然一点也没错,因为自汉魏《皇览》始,这种百科全书式的书籍已经成为一般阅众向往的读本,更是各类研究者意欲收藏的典籍。在弃绝这两种在我看来最外在的实用性阅读后,我更愿意谈谈这幽深之本中涌动的文化甘泉,以及想象力之石投进它深深宁静中悠长的回声。假如我没有这样做,便是对一个优秀诗人的漠视,同时也是对伟大植物们的轻慢。        前年,当我从一个中原城市可望见麦田的郊区搬至另一个大都市后,绝大多数的自然之物便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不惟麦田溪流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地平线,以及四季轮回中对时间移动的细微感受。时光变成日历上的数字页码,生命的意义也逐渐变得模糊。昔日具体可感的生活由于周围环境的变化而使人过上了“抽象的生活”。每当想及此,我这个被大自然惯坏的人,便感到深深的痛苦。罗兰·巴特说:“现代的大自然就是城市。”如此说来,以往那些树木丛林、庄稼河流——象征着我们与永恒生命之间达成联系的事物,已被悄悄换成了水泥和柏油马路。这意味着靠寻找万事万物的联系来维持情感和心灵生命的诗人,其想象力或因饥饿而死,或变成硬邦邦概念的乞讨者。因此,当看到沈苇书中所写的《雪莲颂》,我感到震撼之余,首先想到的便是千百年来诗人的共同命运。       “她生长、盛开,不需要掌声、赞美;她枯萎、死亡,没有遗言。她爱上高度就是爱上了遗忘,爱上了虚空的真相和缺氧的一生。”高度,意味着摆脱了“重力”的控制,意味着痛苦的“缺氧”和获得俯瞰生活的智慧。虽然,沈苇这一苦涩的说法契合了当代诗人的身份,但是,“雪莲”这一象征同样也提醒着我们,当人们试图描写出当下具体真实的存在的时候,那些可以向我们提供存在“物证”、以永恒为参照的活生生的“他者”,已经所剩无几,犹如这生活在海拔几千米之上的雪莲。假如没有这些可以注入我们意识心灵、并可以和我们互相交换的生命象征,那么,我们的生活和生命便不再具有生活和生命最重要的标志,只能成为一堆废物——在永恒轮回交换中的所剩余之物,不再进宇宙生生不息的循环里。正如沈苇在《葡萄》一章中写到的,在火焰山一带,存在着两个吐峪沟,一个是由麻扎和死者组成的天上的吐峪沟,另一个是由葡萄园、村庄组成的人间的吐峪沟。就连吐鲁番也是如此:隐匿在时间深处的昔日的吐鲁番,和活在葡萄架下、少女艾德莱丝裙上、那孜库姆舞步中的吐鲁番。沈苇写道:这两个世界互相依存、融合,“死去的吐鲁番是一种自足的孤寂,是另一个世界的镜子,用来映照生存的虚幻和暧昧。……而活着的吐鲁番,则像一位殷勤的仆从,正源源不断地向那个世界提供热情、水土和养料。”        法国哲学家让·波德里亚指出:“在象征秩序中,就像其它任何事物一样,如果生命单向出现,如果它没有被重复并摧毁,没被馈赠并归还,没‘归还’死亡,那么它就是一种罪恶。”也就是说,任何生命不是单向的,须有其可供交换的象征,通过“交换”这一既是馈赠又是归还的关系,才能获得真正的救赎。就像诗人笔下伊犁的野苹果,它在一些特别的时候会变成姑娘、爱情和家园,如此,他们便互相拥有,仿佛人生和世界完满的果实。       “这片野苹果林正受着小吉丁虫的病害,但我知道,当小吉丁虫来临的时候,它的天敌,一种寄生蜂也出现了,接下来是它们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这段平淡质朴的话语中,深藏着一种使我热泪盈眶的东西,一种被象征化了的、可以和我的昔日经验互相安慰、互相交换着的人性的温暖。沈苇一定不是随随便便记录下眼见的这个景象,他一定是挑中了自己心灵的对象,正如我挑中了这段文字。接下来他写道:“木屋附近有一棵孤零零的苹果树,书上拴着一匹马。马和苹果都是人类的驯化物种。眼前的情景好像是一株野苹果树在驯化一匹马。”为了说明作为动物的马在野苹果树下的温驯,作者告诉我们:“成熟的果子掉下来,落在马的脊背、臀部。仿佛内心的惊讶和喜悦在身上泛起了阵阵涟漪……”。被驯服的幸福感,令我想起圣爱克絮佩里著名的《小王子》,那本书里同样也有着被猎人驯化的一只小狐狸的幸福。想必诗人沈苇面对这一景象时,也会有把自己的一切“交出去”的幸福感吧,只有把自己完全“交出去”,才能真正拥有一株野苹果树的宁静安谧、一匹马颤动的温顺,以及它们之间联系微妙的感受。更奇妙的是,作者和读者何尝没有被它们所驯化啊,这便是“象征和交换”最大的奥秘吧。        在这本《植物传奇》中,任何一种植物都是神奇的,石榴、云杉、无花果、胡杨、沙枣、哈密瓜……,在这个世界一定有着它们可以交换的象征物:热烈的恋情、隐秘的智慧、人类的坚毅、苦难和爱情的甜蜜。正如大自然所启示,任何事物都会有其对称的事物一样,新疆民谣也证实了这一真理:“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车的姑娘一枝花”。诗人沈苇坚信,“一枝花”指的就是龟兹的杏花。看看吧,这里的每样事物都找到了自己对应的象征物,可以交换、馈赠、归还的另一个生命!《博物志》作者的朱尔·勒纳尔说植物是“我们真正的亲人”;土耳其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则干脆直接对自己渴慕的“象征对象”表白道:“我不想成为一棵树,而想成为它的意义。”(摘自本书的引文)        按照波德里亚的观点,不论在活人还是死者之间,大自然的泥土岩石、动植物之间,象征和交换永远不会停息。一个死去的人倘若没有进行交换,那便是真正被“减掉”的那个数,而一个进行了象征交换的死者,他依旧是世界生命中的一部分:泥土、树叶、飞鸟……。        沈苇在这本书里专门为二十余种新疆美丽的植物“立传”,他细腻的笔还触及到更多有名和无名的植物、动物、人类和山川河流。当他把胡杨林比喻成“伟大的胡杨歌剧院:轰响的金色在颠覆沙漠和天空”时,我一下子想到这部充满了林涛、芳香、葱郁、人性、硕果累累的存在之书,同样也是一座辽阔的歌剧院,同样也回响着震撼人心的咏唱,因为诗人的话语也进入了和伟大自然的象征交换之中,这本身就是对于充满“减法”的经济运算最有力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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