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或被鸟语淋湿的乡村——读张广星散文集《北窗集》
发布日期:2009-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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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来源:《浙江作家》杂志
文/江一郎
美国诗人沃沦有句名言:诗歌就是生活。然而,在中国大地,最缺欠的恰恰就是那种诗意生活,寻常百姓大多为活着而活着,又有何诗意可言?我觉得如果将沃伦这句名言改为:散文就是生活,反而暗合中国的民情,也更准确地揭示生活的本质。
我有此想法,缘于我对散文的理解。多年前,我所接触的一些散文是那类时装模特的做秀文字,或满纸铺陈瑰丽辞藻的浮虚美文,读后令人身心俱累。真正优秀的散文是人的说话,像呼吸一样自然舒缓,有活力,不是演讲式的激情澎湃,却满嘴假话,或刻意丢弃自己去寻求一种所谓的社会普遍价值。因此,当我读到张广星的散文集《北窗集》,在他平静的独语里,触及他脉脉流淌的真情文字,我更坚定自己对散文的认知。
张广星在他所写的后记中谈及为什么写作,他认为自己的写作“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是自说自话”,与我对散文的见解不谋而合。这种对散文写作的态度自然不会有为写作而写作的嫌疑,得以更真实、亲切的叙说,也极易走向读者的心灵深处。
细致阅读张广星新近出版的散文集《北窗集》(群言出版社2008年10月第一版),这部专集收各类散文作品40篇,共计10万余字。他的作品,有描摹乡间农事的生活场景,有叙述工作在城市的各种感悟,及对现实的生存体认,甚至写过一只鸡雏之死,表达了他对弱小动物存活于日益喧嚣的人世的忧虑与怜悯;也有写亲情和追忆亡故父亲的沉痛文字,还有数篇情系国家民族命运,却能摒弃媚俗和概念,写出了自己对某些大事件的独特思考。在他笔下,我们看到了一位行走在文字中的作家,这是一位为人低调,情感炽热的作家。他的语言平淡,朴素,却本真、自然,往往不经意间透析出阳光般的暖意情怀。而他描写亲情和故园的作品最为纯粹,那感性的文字为散文写作带来了青草般鲜亮的气息。
《北窗集》中最吸引我的,正是前面两辑写故园和亲情的文字。新时期以来,乡土叙事似乎一直是小说创作所热切关注的一种叙事形态,然而,国内不少优秀的散文作家同样为乡土叙事注入鲜活的内容,譬如我所熟悉的刘亮程,马明博。在地理意义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尽管有的人早已离开自己的出生地,但那份魂牵梦萦的情感是难以磨灭的,一辈子游走于生命中。张广星同样如此。他写的是一个具体的地点,一个叫院桥的集镇,他向我们徐徐拉开的,是一幕幕乡风民俗的生活画面。他对农事的熟悉程度,就是一位地道的农民。对我们这些久居城市的读者来说,他所呈现的故乡,虽然不像陶渊明梦中的乌托邦天地,却一样宁静祥和。读他的文字,我们仿佛见到田野上弥散的炊烟,树叶间露珠般滚闪的鸟语,以及晚风,渠水,月夜瓜田,和被月光漂白的屋顶。
他在泥土下挖掘出来的草根,荸荠,唤醒了我们内心沉睡已久的乡村记忆;他在春风里所赞美的紫云英,尽管卑微,却远比妖冶的玫瑰更具亲和力。因为那是真正来自大地的,来自乡野。包括他写的那些无名野草:“那一种气息呵,那来自泥土的,来自繁茂的青草的,来自色彩丰富斑斓但自然本色的无名草花那丝丝缕缕的清香;那无遮无拦地在广袤的田野里吹过的自由的风;那在水田上空上上下下翩飞的、矫健的黑燕;那在阳光下亮闪闪地流过的小水沟渠:我在灵魂深处永生永世地爱着你们呀!”,这样的文字像田野上的风,清清爽爽,恬美又生动明亮。还有他写的《清晨鸟叫》:“……银铃般的声音常富动感,有一种滑动的声调,”……不仅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乡情,也让我们对野外充满乐趣的树林有着美的向往。在到处都是嘈杂人声的城市,类似天籁的清晨鸟叫确实离我们远了,而张广星出色的文字描写却仿佛带我们踏上回故乡之路,重新见到一个被鸟语淋湿的乡村。
我注意到集子中有几篇怀念父亲的文章,写得极其动情。亲情,永远在人的血脉里流淌,许多此类题材的作品,往往因空泛的抒情而变得浅显,而张广星却通过细节描写写活了一个劳作一生的农人形象。在《又是清明》一文中,他写到父亲的死,写父亲年轻时想去很多地方,死前最后的愿望仅仅想去家门口的九峰公园走走,然而这样的愿望竟也无法实现。其实,中国有多少农民终其一生苦难的劳作,又有几人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读来心中酸楚。正如英国诗人艾略特所说,一个作家应该“以个人的强烈经验,表达一种普遍真理,并保持其经验的独特性”。我想,张广星的文字之所以有此力量,能打动人,可能也是他以自己的个体经验掀起我们内心共同蕴藏着的巨大的情感风暴吧。
读张广星散文,我们可以发现他是一个对生活无限感恩的人,他的作品底色透亮,哪怕他写的是最贫穷的岁月,也以向善、热爱的姿态去表现。他笔下出现的人与事,有苦涩,却并非幽怨。张广星是以一颗感恩的心去抒写,因而,无论写什么,他总是发现闪光的一面。
张广星说自己的写作完全是独语的过程,米兰昆德拉也认为散文的言说是私人的空间,是日常的,不完美的,不定的。然而,散文写作看似漫不经心的独语,实则依赖的是个人丰厚的经验。追忆也罢,在场也罢,能够在熟知中写出陌生却非易事。张广星写故园,写农事,在其简朴的表述间贴近散文的自然本性,他所写的乡村,尽管是一个行将消逝的乡村,其淡雅的文字却留住过往许多美好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