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人间美景和人生真谛——读《凡间拾得》
发布日期:2009-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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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潘必新
读过祖杰的一些文章,最近又有机会读到他的《凡间拾得》一书,作为同乡和同窗,觉得很亲切,也就很有几句话要说。
祖杰当了一辈子的教师,长期是在省一级重高教毕业班语文,兼当班主任,可见其工作负荷之重,而写作只是他业余的事,个中的艰辛和条件的有限,是可以想见的。终于积累了数十年的辛劳,能出这样一本汇评论、随笔、小说、散文于一炉的自选集,实属不易。而其中不少篇章是在他年过古稀后写的,可谓是“朝华夕拾”的了,更具对社会对生活的深刻反思。出这样一本书,对作者自己来说,可能要有精神经济上的一定付出,可是已无其他的期求了,足显他对文学的执着与热爱,可谓矢志不渝。
回想1979年,作者刚从中学调到某师专执教文学概论,来信向我索取有关教科书,可当时旧的不宜,新的尚未出来,我却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以解他燃眉之急。不想他倒自己动手写起了讲稿。曾听他讲起,那年年底,他到省里参加一个文艺理论讨论会,谈到人性论问题,很自然地联系到一篇《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文章,恰好在当时的《东海》杂志发表,引出了一些不同意见,听说作者也参加了会议,大家很想知道作者是怎样一个人。当得知是位刚从中学调到浙师大绍兴分校任教的名不见经传的语文教师时,大家很有几分诧异。与会的一位杭州大学姓蔡的先生说:“我以为写此文的定是个老先生呢,想不到还是个中学老师!”接着还问作者:“郑老师,你怎么想到要写这样一篇文章呀?”看来,作者79年写这篇文章,有嫌时间早了点,当然地招来了一些并不确切的议论。听说当时还有个北大中文系毕业的同学,在当地当宣传部副部长,碰到作者时曾善意地说:“写文章可不能胆子太大呵。”幸好,形势发展很快很好,文学创作中争论了数十年之久的人性论,终于有了比较统一的认识。作者关于人性论的观点,也许确有见地而引人注意,被《文学评论》杂志总结整理建国三十年来人性论争情况时纳为一家之言。此后,作者在文学应该更多更好地反映人的情、性、爱和美方面又写了一些篇章,有的还是走在了当时评论界比较前面的,比如有一个时期文艺作品中对性的描写既多又滥,几成时尚,作者对此种情况就大声疾呼文学是“人学”,而不是“动物学”或“性学”(《文学创作与性描写》刊《当代文坛》1987年3月);又如“多写些中国的脊梁”的呼吁(刊上海《文学报》1990年2月1日、北京《文艺报》1990年2月17日)也是很切中时弊的,至今读来仍不为过时。作者对鲁迅作品和创作的某些阐述,在当时又确有其一定的针对性。这都说明作者在文学批评方面是下了一些功夫的,也获得了自己的一定见解。在缺失文学批评的当今文坛来说,能够坚持这方面工作的,可能不是很多。作者的近作《文品、画品、人品》既深刻又富新意,也是一篇不落俗套的书评。总之,作者的文艺评论,或针对当时文艺创作中的不良倾向有感而发,或就文艺理论界的热点问题直抒胸臆,都属难能可贵。
读书中《思念》部分的篇章,又让我结识了多位文化思想界的前贤先辈名人大家,好似走进了一个名人画廊,出现的大都是人物的刹那瞬间,一事一地,却都能留下他们特定的音容笑貌,不凡情态,独特个性,诸如马寅初对家乡学子所作的奔放热情的演讲,以致影响到有的学子一辈子所走的道路;作家萧军在鲁迅纪念会上那傲岸的身影宏亮的声响;大人物周扬坚持不上主席台的那种复杂深刻的反思精神;“五四”淑女著名教授程俊英的慈心善语;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的凛然气节;还有许杰、徐中玉、施蛰存、钱谷融这些名家受磨难时的一些零星的逸闻轶事……说句实话,对于这些人物,作者所能搜集掌握的材料并不多,但总能抓住某些精髓,运用速写与素描的传神笔法,使人读了留下深刻印象,心里产生的不仅是思念,更多的是仰慕。当然这里还有一些其他人物,如我们的同窗作家戴厚英、鲁光、沙叶新等后来的名人,在作者笔下也给人感觉到了多采多变的人生。
书名《凡间拾得》,不俗。其中小说散文部分的许多篇章,写了“千年唐诗路,百年越剧源”,确实有些美丽诱人。正是由于作者对故乡有着一片锦绣情怀,不仅童年少年时期生活成长其间,而且在大学学了文学以后又曾长期生活工作其间,于是有了一双文学的审美的眼睛去感应身受,所以对越山剡水悠久古老的人文历史,旖旎的自然风光,多姿多彩的乡土人情,不仅了如指掌,还颇富别有洞见,果真是生活的深入,提供了他写作的源泉。确实,越山剡水古来就是文人荟萃之地。古越人的后裔莫不为此感到骄傲。作者对此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里有书圣王羲之终老的金庭观和墓地,有谢玄始建的美丽别墅始宁山庄,有朱熹讲学时留下的手书遗迹,更有谢灵运李白杜甫等许多大诗人留下的脍炙人口的千古诗篇,直至近代蔡元培、秋瑾多次出入剡溪所播下的文化和革命的种子……真正是数不完道不尽,令人遐想联翩神思徜徉,也正是由于这些内容使作者的许多篇章负载了厚重的文化历史。
作者从凡间拾得的这些悠久的文化历史瑰宝是美丽的,作者所描写的越山剡水那旖旎的自然风光和这里的世相人生、风俗民情、民间人物故事,也是很富厚重的历史感和乡士气息。它们既是一幅幅古代的山水人物画,又像是一帧帧历史的老照片。且看作者笔下的剡溪两岸景色:
“春天山上布满大片大片火烧似的映山红,深秋又是
成片乌桕红叶之中,闪烁着串串白色的果子,那连绵
的古樟则像一把把擎天巨伞,长年撑在岸边,还有那
个挂在剡溪东边半山腰的古村屠家埠,灰瓦白墙加挑
檐的民居,好像罗汉一层层叠上去一样,溪江水上帆影
点点,天空中不时雄鹰盘飞,过往旅人见了无不称绝。”
好一幅水墨山水画!这应是半个世纪前的剡溪景致了,如今怕是容颜大变吧。时光流逝而记忆犹新,不光有赖作者的好记性,还因为那景色委实是令人心醉神迷,以致在作者的记忆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任光阴似水,都不能把它冲淡湮灭。
再看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村野放牧图:
“傍晚时间,看牛佬们又披着晚霞,成群结队,下得
山间地头,自动排队回村了。一路上,大牛小牛发出
阵阵的欢叫,肚子都吃得饱饱的,两边凸了出来,尤
其是那些小犊子,不系绳子,尽在路上欢蹦乱跳,有
时掉队远远的,老母牛见不到自己的儿郎,常会回头
去“哞唉”“哞唉”地长声呼唤,而牧童也会高声地
“阿嗬来啊嗬来”的似歌似喊,于是小犊子们听见了自
己妈妈和主人的声音,奔跑着跳跃着很快地追了上来。”
谁个读了能不为这生机勃勃、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着迷呢!作者是农民的儿子,不愧为描写田园风光的一把好手。它如剡地旧时村落的全景图,春时人们帮燕子筑窝、老媪对燕语呢喃非常有趣的独特解读,许许多多现时消失了的往昔人们生活的情景,已经不可复见,但在作者的笔下得以永久保存了,其价值就不言而喻了。作者是嵊州人,我的故籍是新昌,我们是“隔壁邻舍”,我离故籍已经半个世纪多了,读了作者的凡间记,真正让我神游了一趟故乡,特别的亲切温馨。
凡间记里有些篇章还留下了不少历史社会大变动时的小小缩影,拾得的乃是人生真谛,不失有可供今人再读再思的东西。《看戏文》中一句“我手执钢鞭将你打”,颇能引起读者对鲁迅作品《阿Q正传》的联想,原来这句著名唱词,出自这么一出古老的的绍兴大班戏,当今的年青读者未必能尽知其详;凡山父子月夜行路投影田间的所谓“豪光”,是民间百性对道德和人格力量的自我敬畏,真正是民风淳朴;凡山父亲火急火燎地营救表外甥女于妓院,及连夜送回妻弟不应拿回的一盒人参的故事,也确实彰显教人要有侠骨丹心;《两个另类财主》又十分真实地印证了人有时是很难机械地以阶级来划分的;“大有佬”被历史格杀,也不只是他主观之过、个人之罪;两个国民党军官身临溃灭之际,因思亲而带两个陌生小学生坐车去兜风,写出了人性的复杂……所有这些故事情节和人物,好像不是坐在空室里所能编造出来的,果真是作者从现实生活(凡间)提取(拾得)的真实素材,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可信性和感染力。
串联许多篇章的凡山这一人物,可能多少就有作者自己的影子,作者不以第一人称“我”来述说,也许是作者的巧妙,便于不同角度的抒情议论,而恰好的抒情议论在书中也确是不少,恕不一一例举。
“我,也算是一个作家——业余的;我,最本质的,是教师。”作者自序诗里这样说。其实文学史上从来很少有人以诗人作家自命不凡,他们都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如果谁仅以诗人作家自命不凡,多半是脱离了生活,那是不可能写出好作品来的。
《凡间拾得》一书,这里有人间美景和人生真谛,读读它是不会使人失望的。
2009.8.15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