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炜
厦门疫情来袭。宅家,读浙江青年作家翁筱的中短篇小说集《默笙时代》。这本书是翁筱近两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选集,讲述的故事都发生在她所熟悉的故乡——浙江沿海中部小城。作家写作,不论在世界上哪个国家,似乎都无法离开他们的脚下,纸上原乡和童年的深刻记忆重叠。而且,往往是少年时的记忆越深刻,成年后的写作就越发显现出力量。翁筱的浙江老乡,鲁迅之《故乡》、余华之《在细雨中呼喊》是如此,陈忠实、贾平凹、叶兆言、苏童、莫言乃至福克纳、马尔克斯……莫不如此。
由于时代快速发展,新生代作家们几乎成为没有故乡的写作者。在这个时候,《默笙时代》里的11个中短篇小说,以浙江小城为背景,聚焦特定时代下,青年人的生活、情感和梦想,平淡中见真情,日常中显真爱,不论是期望、犹豫,还是甜蜜、苦涩,字里行间都看到作者笔下对于故乡心灵家园的坚守。《楚家台门》里对于台州梁素素家院的细致描写,《无名小巷》里对于天台山和小巷的叙述,无不体现出作者对于家乡故土的爱恋。江南小城的爱情故事,不论语言还是人物和故事,在风月云影里辗转,诠释着生命的底色,隐藏着一种淡淡的无奈与悲悯。
翁筱作为一名青年作家,在这部小说集中非常关注现代女性的情感生活,并特别探讨了众多的“不宜”之恋。这是一种通过“典型”的人物形象、典型的社会生活环境和完整的故事情节来展开的具体描写,既具有独特而鲜明的个性特征,又反映了一定社会生活中的某些本质的具有某种共性的人物。她们出生与阅历不同,性格与思想不同,生活与困境不同,组成了各具特色的女性人物群像,翁筱书写她们的青春爱情和职场生活,描绘出她们寻觅、抗争和沉沦的现实状况。在娱乐至死时代的潜意识下,物质欲以强大之势压倒我们对文字的敬仰、神灵的敬畏之时,小说在叙述中呈现给我们一种轻松的阅读感受与体验。
作家阎连科说:“今天是鲁迅退场的时候,苦咖啡文学又产生了。我们的文学中已经没有任何苦难,也没有任何人生的经历问题,所有的经历都是在咖啡馆中间产生的,痛苦我们可以到咖啡馆去谈,苦难也可以到咖啡馆去谈,即便人生的生生死死也可以在咖啡馆中去谈。”
《默笙时代》里,翁筱所敏感关注的爱情故事,不论是《楚家台门》里的梁素素与傅明松,《无名小巷》里的林少峰与何书凝,还是《紫堇有毒》里的韩紫堇与宁杋,所有都是从一种浪漫的爱情猜测开始,继而引发之后绚烂的畅想。而不管猜测还是畅想,当和坚硬而冰冷的现实相互碰撞时,咖啡馆里已经冷却的咖啡就不会再有一丝香气。此时,我们唯有听到作者的感叹:“爱情是太过美好的东西,越是美好的东西,越给心灵带来忧郁和伤痛。”在美与真失去平等地位的同时,真与假也似乎没有了界限。
整部小说集没有宏大叙事,没有荒诞离奇,所有细心的“小设定”和缜密的“小逻辑”,都和现代都市里的咖啡馆情调设计一致。作者从细节入手,用细腻的笔触,对生活、情感进行贴近的描摹,尝试着接近人性本质叙事。这种叙述,巧妙弥漫着咖啡馆里迷离的幽香,在暧昧与露骨之间隐藏人性之中难以言明的一面。但不论是情欲的冲动还是理性的抑制,喝下香浓咖啡和摆在那里冷却的结果都一致:和衣拥躺与激情勃发的最后,最终失去爱情的乐园,化为无香的苦水。所有悲剧的出现,除了这个时代故有的道德、价值和人格设定,作者是否也在提示读者:什么才是爱的真谛?
由于写作文本的具体创作方式和种种拘泥不便,本来很是自由的小说创作,在现代文学创作中远远落后于其它文本形式。加上多媒体网络的冲击,现代生活方式与节奏的改变,一本小说的出版,远不似上世纪80年代能勾起读者对小说的梦想与渴望,去探寻小说带给我们心灵的安抚和生命意义的终极关怀。大时代的终结与阅读碎片化的出现,使小说的文本写作出现了新的变化。
正如阎连科所说:“当我们任何的苦难、经历、困境,都可以约上一个朋友到咖啡馆去谈的时候,其实这个苦难这个人类境遇的困境已经被我们消解了。”读《默笙时代》,这种被消解的感觉一直延续不断。而冲泡一杯好咖啡,则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技术,这是当代小说创作者的一个更新更难面对的问题。电子数字时代,没有故乡的土壤,我们的作家很大一部分会没有故事可写。以故乡为主题的作家,一是成为福克纳式在“邮票般大小的故乡”生活的作家,二是成为逃离故乡、定居都市在书房里依赖故乡记忆写作的作家。
毋庸置疑的是,写故乡美好景物与风土人情,是没法让一位作家真正深刻起来的,如果作家开始用“美图秀秀”式的写作方式来写故乡主题,我是说如果。莫言在很早的时候就提出了“超越故乡”的观点:“对故乡的超越首先是思想的超越,或者说是哲学的超越。”唯有这样,作家才能真正摆脱成为“故乡的逆子”的精神压力,深刻解剖周围的生存现状,成为一名不再被故乡戴上纸枷锁的写作者。
优秀的小说作品,主题都在看似简单的字句里体现出丰富、多义,人物都有着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指正生活,充满悲悯。《默笙时代》中的人物塑造,稍显平实脸谱化,骨子里的那种充满隐喻与象征的意蕴不是十分突出。期待翁筱还会厚积薄发,给我们带来更多惊喜。